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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演【表演工作坊】的《宝岛一村》是一段很微妙的缘分。认识【表演工作坊】(以下称表坊)是很久以前的事,是我还在中学戏剧研究社的时候。跟很多人一样, 认识它是从《暗恋桃花源》开始的。只是我看的不是舞台剧版,而是后来拍成由林青霞演出的电影版。对当时的这班热爱戏剧的中学生来说,这部影片是一种震撼 – 戏原来可以这样编、这样演的!

多年后,知道吉隆坡国庆戏剧节邀请了《暗》剧导演赖声川老师来吉隆坡办工作坊,立刻就去报名了。那是第一次与赖老师接触,对当时很多参与工作坊的剧场朋友来说,也算圆了一个跟赖老师学习的梦想。然而在马来西亚剧场界有一种怪现象 – 令人感叹且无奈的怪现象,类似这种极有意义的接触到后来都会只成为 “刹那的接触” 而已,没有什么后续。比如说当年这国庆戏剧节也只断断续续的办了几届就没有再办了(赖老师也只来了一次);当年(90年代)如雨后春荀般陆续创办的多个剧团也都没再出现了。后来有一届戏剧节也有邀请台湾另一著名剧场导演李国修老师(前几年已经离世了),但与这些老师间的交流也就只停留于那几个小时以至几天的工作坊,没有后续,对后来的剧场发展也没有产生明显的影响。这里所谓的后续是,比如说建立一个桥梁让两地剧场人密集的合作与对话;或与这些老师酝酿一个较长期的合作关系等等。当然原因很多,其中最大原因莫过于多年来都很缺乏的经费与社会、教育界对此领域的重视。无论如何,本人并没参与是次戏剧节的筹备,就不便多谈这些问题了。

myasli.org_程守明_宝岛一村_演出告示牌
听赖老师的课时,我还是个业余的剧场工作者,心里有种见偶像的兴奋感,却没想到多年后竟有机会坐在他旁边跟他一起工作。这完全是一个偶然的机缘。话说我在新加坡“剧场训练与研究课程”(Intercultural Theatre Institute) 毕业那一年,有一次跟院长单独会面时(我们这间学院跟很多大学或学院不大一样,院长都会时常跟每一位学生保持对话,了解学生的学习,不是以分数、成绩来做标准的),院长问我毕业后有何打算,我说我资历尚浅(虽然已经快三十岁了),想要先到外面(即国外)闯一闯再回马来西亚发展。院长颇感意外,他以为我立刻就要回国。于是,就在这个时候他好像突然想起的提起一件事:Stan Lai (即赖老师) 最近有在请我推荐一位可以说多种方言的新加坡演员去表坊参与他一部戏…… 你有兴趣吗?
当然,我立刻就答应了,虽然我不是新加坡演员,而是马来西亚演员。

不过这一切并没有很顺利,比如说几个月后得知表坊已经找到演员了,但如果我要去的话还是欢迎我作为实习生参与的。当时确实是晴天霹雳,加上很多其他的障碍、问题,我真的犹豫了。但最后在一位同学朋友的游说与支持下,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还好有这位朋友,还好我真的去了)。演员是当不了,但赖老师给了我另一个重任,我成了他《宝岛一村》的导演助理。

只身去台湾,人生地不熟。虽不至于水土不服,但也碰到各种大大小小的文化差异。第一天去排戏,我根据剧团行政人员电话上与电邮上指示的方法搭捷运、搭巴士前去剧团排练场。在车上,心里想象的画面是一个很大的空间,地板都是木质的,演员们穿着松垮轻便的衣服在做暖身…… 越是想象就越是紧张。台北公共交通规划得好,没有多大难度就找到了。可我从巴士下车,就看到两座高楼,怎么看都比较像是银行啊,大型保险公司之类的。但没错,我是来对了地方。也就战战兢兢的走进楼里,还有警卫叫我在簿子上填下姓名和要去的楼层。我也就填了,然后步入电梯,摁下要去的楼层。我忘了当时共乘电梯的是哪些人,但印象中都是穿着上班族服装的,让我这个背着背包身着T恤牛仔裤的微觉尴尬。楼层到了,走出电梯,松了一口气,我来对了地方。

走进表坊办公室时心跳得很快。那位只在Msn上通讯息的行政人员像从空气化成人般走了出来带着我向办公室的各个职员介绍。这感觉很怪,心里一片空白,空白背后隐隐传来一句话 –– 我来到了【表演工作坊】啦!可让我惊讶的是,眼前看到的表坊跟我在车上想象的不大一样 –– 排练场就在办公室的旁边,只有大概半个羽球场般大,而且旁边摆满了桌椅及一些简单的道具。大名鼎鼎的【表演工作坊】并没有想象中的拥有华丽完善的排练设备。这,倒让我更加肃然起敬。我心里想,这么有限的空间,还是可以创造出那么多齣经典名剧! 老实说,这确实燃起了我回来成立剧团的心愿。(卜卜剧场目前的排练场地比当时表坊的排练场只稍微小一点)myasli.org_程守明_宝岛一村_户外演出舞台场地

演员陆续来到,然后就是赖老师来了。他看到我时聊了几句,就坐在我旁边,然后还刻意的向大家介绍我— 一个来自马来西亚的演员。对于赖老师亲自介绍我这件事,我竟然有种为国争光的感动。然而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导演助理的工作一点也不简单,不过这毕竟是自己第一份全职的剧场工作,而且老板还是仰慕多年的戏剧界大师,我还是非常幸运的。所以虽然对导演助理的工作很陌生(每一位导演都有自己的工作方式,因此助理的工作范围其实是因人而异的,加上我在学校其实是专修演员的),我还是过得很快乐,大部分时候更像是每天在上课似的。

后来,我还是从台下跳上了台上,参演了《宝岛一村》。这一切也发生得蛮巧妙的: 戏里面有个角色叫做 “咕嘎”,说话没人听得懂 — 其实他说的是家乡语言。导演原本是安排一个演员胡乱编一种语言就可以了。结果有一天,刚好有一位扮演在戏里说闽南语的角色的演员缺席,那次排练赖老师就让我暂时代替他(这也是导演助理的工作之一)。我走进演区胡乱演了起来,然后问题就来了:我不会说闽南语啊。赖老师就让我随便说自己的家乡语。好吧,我就开口说了。当时的情形是这样:时间好像停止了,所有人抬头望向我,大家一个字都听不懂。在台湾其实住着很多早期从大陆移居过来的外省人,大江南北什么人都有,因此他们都大概听得懂不同省份的语言。但此刻,听不懂。“这是什么话?”“海南话”。然后,大家几乎一致决定,由守明来言那个“咕嘎”。角色就这样落到了我身上,名字也改了,叫做“纪怪”,就是台语奇怪的意思。

就这样,我这个孤独的外国演员,扮演起一个孤独的外省老伯,站在舞台说出我出生以来第一个听到以及学会的语言。我从来没想到,我第一部作为专业演员出演的戏,竟然是说海南话的;我第一部走向国际的戏,竟然是用我的母语演出的。《宝岛一村》自2008年首演以来,已经到世界各地(包括中国、香港、美国)巡演了超过200场。我在大舞台上说了200多次同样的海南话,同样的母语。

演出《宝岛一村》最大的感动,并非自己‘走向国际’,而是台湾人对自己文化、历史的认同、热爱。从排练到演出到巡演,我亲身体会到从编导到演员到技术组所有人对这部戏的爱,对他们生长的这块土地的爱。因为有他们,宝岛的故事有了她的出口,阿公阿嫲的故事被传扬了下去,这就是文化传承啊。
演了《宝岛一村》我决定回来。如果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那作为一个剧场创作者,我们的使命,大概就是要为我们的家乡的故事找到她的出口吧。

 

文:卜卜剧场的创办人程守明

作者简介:
程守明毕业于新加坡“剧场训练研究课程”。2012年,守明创办了卜卜剧场,开始全职从事剧团的戏剧教学以及编导工作。他也是“外传统游艺团”国际剧团的团员之一。2008年,守明参于国际著名剧场导演赖声川执导的戏剧《宝岛一村》。此剧曾在世界各地(台湾、新加坡、中国、美国、香港等)巡回演出,至今已演出超过200场。近期作品: 《宝岛一村》(演员) 、《死都丌给》(编导)、《见红》(编导演)、《人民公敌.现在进行式》(编导)等等。

~此文章获作者授权刊登,并已刊登于2016年1月22日的星洲日报沙巴地方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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